沉沙【苏玉】

真的好喜欢2的萧庭生和大酒窝皇帝,所以就带了这俩出场,也是我写这篇点初衷吧


谢玉终究没有撑到第一个歇脚处,不过百尺的距离他便寸步难行,一步一步恍如刀割。他这副模样让收了银子关照他的两位官差也不耐烦的挥起了手中的马鞭,毫不犹豫地抽在了昔日权势滔天的宁国侯,如今的阶下囚身上。

沉重的镣铐成为名副其实的枷锁,本能依靠内力的囚犯此刻提不起半点气力,脚镣已变成第二层绊脚石。马鞭落下的时候,谢玉的躲闪不再轻巧灵活,虚浮的步伐再也支撑不住脚上的铁链,谢玉猛地趔趄摔倒在地,汗水浸湿的头发沾满泥土,小腿不偏不倚磕在了脚铐上,竟然清楚地发出断裂的声音。

谢玉到底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小腿火辣辣的疼,本就疼痛难耐的四肢此刻仿佛连着皮骨,同时将锥心之疼传到谢玉的心上。可他此刻却顾不上腿骨的断裂,就着脸趴在泥土的姿态,一只手向怀里摸去。

空无一物。

谢玉慌了神,猛然抬起头在怀中乃至全身找寻着什么,可老天不遂其愿,除了弄得他灰头土脸,在官差面前仿佛失心疯之外,什么也没落下。

脸上的泥土令他无法看清面前的一切,扭曲了眼中的所有,在他看来这世上一草一木,仅有的两位官差都在嘲笑他的失败和丑态。双手紧紧握住了地上的每一寸泥土,谢玉突然笑出声,尖锐粗粝中带着一点点的喘息和痛苦。

两位官差窃窃私语猜测着,却不敢怠慢的瞧着眼前这好似陷入土地的囚犯,却无人敢上前确认一番,也忽略了或者说身为中庸道无法嗅探出的一股信素。

他什么都没了,权势,地位,家人,甚至于世家的高傲与目中无人。他何时如此狼狈过,摔断了腿,浑身疼痛难忍的蜷缩在荒无人烟的小道上,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但他仍旧需要活着,人只有活着才有说话的权利,人死了就什么也得不到了。他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没有说出来,一张认罪书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然而那并不包括他所有的心里话。

他仍有思念的人,仍想牵着她的手度过一辈子。他知道这是妄想,而他此刻却在后悔甚至没鼓起最后的勇气去询问那句埋藏深处的问题。

谢玉的笑转而苦涩,何必问呢,对于他们之间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他知道他是懦弱的,问题的答案他从来都没有准备聆听。那人远在皇城,而他的审判早已注定结局。谢玉疼的顾不上下半身的难堪,这始终令他厌恶的体质困扰了他大半辈子,不如就此让他一了百了。谢玉抬起手铐,上面的凸起对准了他脖颈上一向藏匿的腺部,恶狠狠地划了下去。他要断了和她的联系,从此再无任何瓜葛。毕竟,惊变的那个夜晚,他早就被舍弃个干干净净了。

破裂的信腺冒出涓细的血流,搅和进泥土里,恍如战场上将士们血河的缩影。谢玉咬住了手腕迫使他将绝无仅有的苦楚咽下。

血迹终于引来了两位官差的警觉,谢玉刚才的举动狠戾而迅速,官差的反应的速度到底还是落了一截,谢玉并没有侮辱他曾经的品阶,曾经的封号。

不过也到底为止了,信腺的破裂、汹涌的热潮还有断裂的腿骨,每一处的疼痛加附于此,本就经过下狱宣判等一系列双重打击,身体已大不如前,这次三管齐下,可谓凶险至极,也就等不到两位官差有任何实质性反应,谢玉便支撑不住的垂下了脑袋,整张脸即将陷入混着水的泥土中。

一只鞋履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谢玉撞在了绣着银丝云纹的短鞋首上,锦缎绣制的鞋首沾染了一点儿泥土,好像给一副秀雅的工笔画硬描了一笔重峰。谢玉勉强睁着眼,顺着那只干净的鞋履一点点向上看去,撞上了一双秀逸细长的眼睛,仿佛天地之间的灵气智慧全数蕴在这双眸子中,只有右眼上一处细微的伤疤揭露出这是属于世人的眼睛而非传说中的神祗。谢玉在昏过去之前似乎在这双眼睛中看到了晦暗不明情绪,那是只有存在于阿鼻地狱的恶鬼才能怀揣的恶意冷漠。

那只鞋履在谢玉再次撞上来的时候撤了下去,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巧的拂去鞋面上的灰尘,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巾擦了擦手重新放入怀中。至于谢玉这次是否呛入泥水,又与他有什么干系呢?

谢玉再次醒来的时候刚过午时,饭菜的香味仍绕梁有余,况且他仍旧处在信期,这段时间内会对一切味道非常敏感。

“想必侯爷也饿了。”那人悠悠然然地坠出一口气,气息尚且不稳,底气不足,虚浮悬空,这样的声音谢玉近些年只听到过寥寥,而便是这个声音令他深陷绝境,再无转圜余地。

谢玉正待开口,胸中的郁结之气转换成一阵激烈的咳嗽,带动脖颈上的信腺撕裂着五脏六腑。

“割舍掉这般联系,天地之大,也只有侯爷您能做到了。”那人自阳光中缓步走进来,雅致沉静,仿佛汲取了天地间的生息。

随着那人的步伐靠近,谢玉不得不嗅到了一股陌生的信素,那是凌寒的梅花,坚毅地伫立在冰天雪地,直至春日到来。

“梅长苏!”谢玉在这股信素中咬牙切齿地道出来人的名讳,内心涌起一阵疑问。此人信素之厉害实在不是一个一脚踏入鬼门关的病鬼所能携有的,梅长苏的果断的意志到底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而更让谢玉恨得牙根疼的是,这个病鬼竟然还是个乾元,老天对他何其不公平!他们谢家祖上几代都未出过一个坤泽,却最后这大运被他撞上了,谢玉又恨又窃喜,如果不是坤泽的身份,他怎能碰的到她,然而也是这坤泽的身份阻拦了他获取更大权力的绊脚石。

“中气十足,侯爷恢复的不错。”梅长苏慢悠悠地落座在谢玉对面,淡然地接过一碗冒着香气的咸粥,“侯爷饿了吗?这碗时蔬粥本是大夫吩咐厨房给您养身体的,不过我见侯爷您刚才骂我之时声色洪亮,想必也不需要它了。”

梅长苏这么说着,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粥,忽略了谢玉那道毒针一般的目光。江左盟的盟主赞许的点头称赞:“吉婶的手艺可越来越好了,可惜侯爷没这个福分。苏府一向不到饭时不开火生灶。侯爷或许可以再等几个时辰,又或喝了这碗粥。”

梅长苏苍白的五指稳稳的托着碗,脸上浮现出谢玉痛恨的笑意,那与天牢中的笑没有半点区别,可怕的尽在掌握之中。谢玉摸了摸脖颈上的绷带,一言不发。他不知道算不准梅长苏此番举动包含的深意,一时双方陷入沉默。

“苏某前段日子还知晓侯爷愿活的夙愿,怎么才过了这么几日,您就变卦了呢?”梅长苏将那晚粥落在席上,不知有心无意将其放在通风口,眼看热气就要挥发完毕。

“人只有活着才能说话,不是吗?”梅长苏抬起那双凌厉的眼睛,满屋的梅花信素爆发出来,呛的谢玉又是一阵狠咳。

他是得活下去,谢玉掀开被褥,发现他那条断腿上了夹板,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衣,前宁国侯双脚刚刚落地便支撑不住的摔倒在地上,才过一天的断腿根本不足以支撑身体的全部力量。谢玉握紧了双手,指节泛着可怖的白。

梅长苏安静的坐在原地,安静地注视着谢玉的一举一动。在谢玉终于一点点爬过来的时候,病弱的乾元悄然收了一点信素,恰如其分的让谢玉停止的咳嗽。

“人们都说士可杀不可辱。见了侯爷,苏某才认为该适当退缩也不是什么值得唾弃的。”

瞠目欲裂,谢玉平日里泛着薄红的狭长眼尾好似抹了多少笔的绛色,红的就如血一般,恨意滔天。

可惜,比不上梅岭七万英魂的血。

梅长苏见谢玉这么一小段也蹒跚困难地爬过来时,禁不住唇角勾起,就像看什么好笑的市井笑话一般。

谢玉显然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咽下那晚咸粥,这才出了一口气。苏府向来不苛待客人,哪怕眼前这人是个千刀万剐的囚犯。自然有人递上了方巾供谢玉清洗。

“梅宗主还想……”

还没等谢玉开口询问梅长苏打算下一步怎样折辱他时,江左盟的宗主闪电般伸出手,扼住了谢玉的脖颈。倘若平日,梅长苏尚不得近谢玉半步就会被当场踹翻在地。可谢玉哪里提的起半口的真气,四肢百骸充满信期的酸软疼痛,恍如隔世。

“咳咳……梅宗主,”谢玉挤出几个字,“我谢玉……咳咳……竟烦劳您……亲自动手……这番大驾,我怎么担待着起?”

梅长苏风轻云淡地微笑,梅花信素无孔不入的透过皮肤钻进谢玉体内,陌生的乾元信素打破了坤泽体内的平衡,胸腔起伏开来,喉咙涌上一层寒意。梅长苏的手指灵活的剥开谢玉脖颈上的绷带,或者说他只扯下信腺所在处的布条,露出伤痕累累的信腺,此刻还翻着皮肉,狰狞之极。

这实在过于凶险,坤泽本能便要挣扎,谢玉顾不上断掉的小腿和疲软的身体反抗着,梅长苏慢条斯理地摸着信腺,摸到伤口处谢玉猛地打颤。

乾元贴着恨意满满的坤泽的耳边说:“侯爷的信素是什么味道,苏某实在好奇的紧。”

话音未落,乾元垂头,再次给坤泽的信腺加了一笔更为惨烈的伤疤。这道新的伤势明显是梅长苏下了狠劲的杰作,这便招致了宴大夫的不满,照理说收留一个死囚,尤其是像谢玉这般的囚犯,苏府上下稍通过去的人可对前宁国侯怨声载道的,同时又矛盾的认为江左盟的宗主有通天识地的本事,也就无人敢在明面上抱怨。可宴大夫不一样,医者仁心,看着谢玉脖子上这两道伤,白胡子的老人嘴上更没半点儿留情。

“您不如给这人一个痛快。”宴大夫一边嘱咐小徒弟给昏过去的谢玉重新上药包扎,一边埋怨道。“宗主请我来是看病还是治死人?若是想致人死地,您又何必找我一个白胡子老头。”

“总疼不过火寒之毒。”梅长苏慢悠悠说,从一旁矮榻上捏了一块榛子酥,吃到嘴里,突然发现有一股子的兰花味,混着血腥味,味道奇异到令他不得不暂时忘记吃第二块。

“老夫行医数十载,还从未知晓坤泽的信素竟然是这般味道。”宴大夫斜睨了一眼秀雅灵动的青年,又啧啧称奇,“这也算天赋异禀了。”

不过是梅岭七万英魂化作一望无际的血河,如影随形跗骨于谢玉之血肉,有何值得称奇。梅长苏暗自腹诽,极为不屑。若谢玉身上没半点血的味道,那才叫怪异。

“您又见过多少坤泽行这无耻的恶事?”梅长苏反问道。

坤泽于世间本就属少数,加官进爵的便更少的可怜,而能做到位极人臣的整个大梁从开国至今也数不过三四人,谢玉若不用些、手段也断然爬不到这个位置。他和谢玉算起来拉扯的上半个姻亲,只不过两人形同陌路而已,往往在军营里见打的照面都比私下里多几倍,少帅和谢将军构成了林殊和谢玉的全部过往。他不关心他人,梅长苏相信谢玉也不在乎旁人,真不如眼下这般不过数尺的距离来的亲密。

宴大夫哑口无言,他的确没见过谢玉这样的坤泽,不仅从外表,那性子也断不能称的上。坤泽性子平和柔和,而眼前这个实在没法给他按这几个词。医者曾听闻下人将那夜传的神乎其神,他一边赞叹于江左盟宗主的英明,也叹于宁国侯的狠毒。

“您为他操心,不如为贵重药材操心来的舒服。”梅长苏轻笑着说,“况且您出手,谢玉还能见阎王不成?”

医者在弟子搀扶下站起身,甩了甩袖子回答:“宗主若再咬的狠一点,阎王也救不了他。”

“连地狱都不收,也是凄惨。”梅长苏瞧了瞧谢玉泛着红潮的脸,轻扯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于是在梅长苏的默许,江左盟的缄默之下,谢玉竟然在皇城根的苏府住了下来,至于谢玉本人的意见,又有何重要,又有谁需得过问一个已死之人。

“小……”蒙挚瞅了一眼屋内的谢玉,这才意识到除他和梅长苏之外还有个活见鬼存在于此,谢玉就如鬼魂般隐在屏风内,这让琅琊榜第二的蒙大统领也不由得心中一颤。知道是一回事,见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无碍的,蒙大哥,你平日该怎么叫就怎么叫。他能传到哪儿去?”梅长苏看也不看的对蒙挚说。

死多简单啊,双眼一闭不管世间变换,生不如死更难能可贵。而对于曾手握重权权倾一时的谢玉来说,让他无限接近权力也永远也够不着的滋味想必更加难过百倍。让他眼睁睁的看着曾拥有的一切落入他人手中,眼睁睁的瞧着这间屋子的所有能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他只配靠誊写书目打发日子。

梅长苏当然不惧谢玉的阴谋诡计,就像牢中轻描淡写的那般,谢玉的路被他堵了个严实,此生翻不起风浪。一个差点失了信腺,失去中庸的年长坤泽,不过是个累赘。况且谢玉并非蠢人,即使他人在苏府,心早就飞到长公主府邸又能如何?一个死人而已。鬼魂冲撞了圣上的亲妹妹,下场比采石场可怖多了。

“自谢玉……”蒙挚轻咳了一声,抬眼对上了梅长苏的眼睛,只得继续说,“死后,巡防营自然成了太子誉王争夺的目的。”

“京畿重防,这是自然。”梅长苏轻饮了一口茶,点点头道,“他们争夺也不为过。您说是吗?”

梅长苏朗声问道,视线落在了屏风之后,蒙挚只闻静默之声,那人影停笔半晌,也并不开口,屏风转角地上落了几张宣纸。

“这……”蒙挚瞪大了眼睛,他哪里信的屏风后面的人是谢玉,“小殊?”

“总归是累了。”梅长苏站起来缓慢走了过去弯腰捡起掉落的宣纸,与那双泛着猩红的桃花眼对视。

“我早已不恨了。”江左盟宗主轻声说道,“什么时候侯爷也做得到如苏某这般,那便万事大吉。”

恨代表的感情何其强烈,而谢玉配的上他的恨意吗?当然是配不上的。所以他何须恨这人,现在与他毫无瓜葛。

“是了,梅宗主这般玲珑剔透的人怎会有我们这群庸人的烦恼。”谢玉笑的不甘,这让他想起了牢笼中与乾元的一番对话。

“因为你笨啊,谢玉。”梅长苏将宣纸放在案几上,入鼻是谢玉的坤泽信素,却并未给他造成了什么困扰。

在阴鬼地狱搅弄风云的时候一旦长了,他都忘了前世自己的信素是什么味道,大抵跟他如今判若两人,就算火寒之毒令他变了一个人,常年携带梅花香。可这梅花的信素也是冷的紧,淡薄的正如他的身躯,一个活脱脱的讨债病鬼。

药味掩盖了梅花香,在外人看来江左盟的宗主是个平和淡然的乾元,可梅长苏的手段也断谈不上什么平和,细细想去,那都是害人害己的方法。损了阴德,也只配阿鼻地狱。他太了解了,所以当他出现在信期的坤泽面前时,内心也依旧如同往火炕里扔了一块废掉的棋子一般,冰川之下依旧寒冰炙火。

谢玉在往后退,他小腿旧伤未愈,此刻也顾不上疼痛,行军打仗他身上的伤多了去了,腿骨断裂也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年岁渐长之后,他无法将信素控制的完美,梅长苏又断了他抑制信素的药,折了他的野心将他困在这方四通八达的苏府,无所遁形。

谢玉试图捏住鼻子,紧紧闭上嘴来抵挡乾元信素的入侵。梅长苏并不是普通的乾元,他是个病入膏肓的人,信素本就没有寻常乾元来的强大,甚至亏的是这般温和的梅花香,否则太过浓烈的其余甜腻,一定会被他人当成一个病怏怏的坤泽。哪怕就连谢玉的兰花铁锈味也盖过了这股梅花香。可谢玉依旧软了手脚,他双手狠狠按着案几,使不出的内力让他如刚习武十日的童子没半点力气,他狠狠的拍了一下案几,手掌肿胀红了一片。

梅花香是温顺平静的,可也是无所不在的,无孔不入的。狡猾的正如它们的主人,一点点侵蚀着整个屋子,侵蚀着坤泽的全部。

“梅长苏!你胆敢如此!”谢玉退无可退了,他早已经不是那个一呼百应的宁国侯,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死囚。

谢玉相信,若他敢显露出一丝谋害梅长苏的意思,那今天就是他真正的忌日。他怕过,他不是不怕。分化时的痛苦,从军的劳累,与发妻小心翼翼的接触,流放疾苦之地的恐惧,那都是他能意料到曾想过的。可他未曾想过如今身为信期的坤泽却惧怕一个乾元的接触。

“论起胆量,我可比不上侯爷您。”梅长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谢玉身旁,瞧着坤泽那双畏惧的眼睛,好像在闲聊一般。

“朝堂之上,哪里有正歧之分?”谢玉抠着案几沙哑开口,努力摒弃着身体趋向的本能,恨不得五感全失。

“是这个道理。”乾元也颇为赞同,同时探出一根冰凉的手指轻易地触到了坤泽的信腺。仿佛被烫了一般,谢玉猛地歪斜着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开,终究停下来一点点趴伏蜷缩在角落处,也不忘捂着脖颈,已然被信期折磨的神志不清了。

“莅阳……”谢玉小心翼翼珍惜的吐出一个名字,可他的哭腔并不能得到梅长苏的同情,江左盟宗主恍如在看跳梁小丑一样。他缓步而来,弯下腰,将坤泽从美梦中残忍的打破。

“莅阳长公主见过你这般模样吗?谢侯爷。”

谢玉仿佛凝固住了,他千般万般枉费心机娶到了念念不忘的人,怎会暴露出他所有的不足。他藏了阴毒,藏了懦弱,藏了利益熏心,藏不住对她的喜爱,即使真相大白那一刻他也没忘了护国柱石的威严。他的不甘丑态全数让梅长苏瞧了去,散播在整个江左盟。

梅长苏搓着手指节不疾不徐的等待。随后他等到了一双混着欲和恨的眼睛,就如凋谢的桃花,却独属它的美景。

油灯两人的争斗中灭掉了,他们在这席地上纠缠在一起,每时每刻都如临深渊。黑幕重重,四周的树影恍如阴曹地府。



晏大夫走后,有人出现在这间屋内。

在看清来人之后,萧庭生从榻边起来,双手并起行了一个简单的敬礼。来人缓慢的走了进来,挥了挥手,跟着的小厮便悄然退至门口。

萧庭生见来人站定在他面前,一身绛紫的宽大便袍,除过形容略微消瘦之外,与几年前也并没什么区别。来人看了一眼萧庭生,目光最终落到了榻上半大的少年身上,一张小脸通红,口齿不清的在喊着什么。

“梅长苏暂时脱不开身,叫我过来看看。”来人也真的只是看了一眼发着高热的少年,嘘寒问暖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毫无必要也不屑去做的事情。

“是,我知道了。谢先生。”

萧庭生莫名的感到一阵复杂,如果说不恨眼前的人,那他早已勘破世间得道修仙去了,况且萧庭生可不认为自己的本领能超过自己的先生。如果不是谢玉,或许十一岁前不会受尽种种不公待遇,不会生活在掖幽庭暗无天日的偏隅,不会从未见过父亲,不会自幼丧母,尝过世态炎凉。先生和养父从未对他隐瞒分毫,当他知道害他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仍活在世上,活在江左盟,活在先生身边时,愤怒和仇恨席卷了他几乎全部的心智。

他曾想让谢玉死的,也让他尝尝无穷无尽的苦楚。可等冷静下来之后,他又后悔莫及了。他愧对先生的教导,愧对养父给予的希望,这样一来他与谢玉又有什么分别,永无止境的恨意会吞噬原本所有美好的一切,最终化为索命的厉鬼,天地之大也无他的栖身之地。

他是梅长苏的徒弟,怎可让恩师失望?赤焰消失,可风骨犹存。

“长林郡王何须行礼?你我如今毫无瓜葛。”

谢玉有些站不住了,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感到劳累,上了年纪之后那条断腿的旧伤也支撑不住长久的站立,再加上一些不必要说出来的事,于是这个明面上已经死了十年的前宁国侯悠然坐在了榻尾,抬起一双眼尾通红的双眼瞧着眼前年轻的乾元。

谢玉当然知道萧庭生在想何事,早已远离权力中心数年,可他的识人之道依旧纯熟。跟梅长苏斗智斗勇这么些日子,一个刚刚双十的年轻乾元,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可谢玉也不在乎萧庭生复杂的内心世界,说到底,他们萧家大部分的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害萧庭生家破人亡又能如何?成王败寇也怪不得他。如若萧家小儿想替父报仇,那他给他这个机会就是。如今他这个状态,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终归是梅长苏害他如此,又何必迁怒他人。

“在这里,我只是萧庭生,江左盟宗主的徒弟。您是先生委托来的,理所当然受的住。”萧庭生回答道,“还请您代为转告,歆弟一切安好。”

“我真是老了,一眨眼,靖王的儿子都要长大了。”谢玉敏锐的捕捉到屋内另一股渐渐形成的信素,弱小的正如榻上昏睡的少年,甜的就如入药的甘草一般。

一个正迈向成长之路的坤泽的味道。

“这……”

饶是忍不住幸灾乐祸的谢玉也不禁想到了很多。他是知道萧歆自幼体弱多病的。萧歆是当年靖王,如今大梁皇帝的嫡长子,未来的储君。梅长苏与萧景琰的通信他也知晓一些内容,甚至梅长苏为了让他不安生还特意告知金陵许多天家趣事。一个合格的未来皇帝,除过出身之外,身体康健实乃本钱。萧景琰那个倔强的脾气,若萧歆品性优良,那也当之无愧,病弱一些也没什么打紧的。然则坤泽为帝,情形可大不相同,乃至逆转了,况且萧歆似乎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前路甚为艰难。他大概是真的老了,竟然对与他毫不相干的少年产生了微弱的同情,大抵是对坤泽未来的叹息,谢玉轻叹了一声。

萧庭生见谢玉露出感慨之态,心下悲切。他二十多岁了,怎会不懂萧歆将来会遇上的苦难。养父的几个孩子,他和萧歆是最亲密的,萧歆也是最亲他的。每当萧歆生病卧榻,拽着的总是他的手,烧的神志不清也吵着要萧庭生作伴。长林郡王常年驻扎边境,每当述职回金陵,十有八九住在皇宫陪在萧歆身边,自己那府邸都没把榻睡热过。养父仁厚,养母大度,祖母又喜欢孩子,否则这般不符礼制朝堂参本是逃不过了。萧歆病时的药,五成都是萧庭生亲手喂的。他怎么不疼萧歆,幼弟良善,双颊通红见了他,笑的酒窝都快飞起,奶声奶气的几句庭生哥哥,就让萧庭生舍弃早就准备好的严肃。他握住萧歆滚烫的手,像是回答谢玉,又像是回答自己说,

“我会保护他。”

他用什么身份保护萧歆呢?是兄长对幼弟的骨肉亲情,还是乾元对坤泽天生的保护欲?萧庭生也不知道。他真切的明白一点,他是大梁皇帝的养子,是长林郡王,他身上肩负着为国为民的责任和重担。

“梅长苏这先生做的好啊,老早就给这大梁下了一颗定心丸,我怎么从没看出来半点端倪呢?”谢玉整了整衣袖,淡淡开口。

此番说的不明不白,萧庭生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接下来。他知道谢玉话中有话却不知意有所指为何。这也怪不得萧庭生,先辈们的往事又非他能窥探一二的。梅长苏不提,当今圣上不说,知晓往事的人们又非爱嚼舌根的,那些过往大抵消散了完全。

“先生之能,庭生就算下辈子也学不完。还请谢先生慎言。”二十岁出头的萧庭生稳重的不像是这个年纪应有的,萧庭生这双眼睛看惯了人情世故,稳如松柏。梅长苏对他来说,那是一道光,照亮了他黑暗的过往,照亮了他未曾期待的前路。

谢玉见萧庭生大有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笑不露齿道:“小儿年少气盛,多跟你们家先生学学,学他一副道貌岸然的名士模样,亏不了你。”

“道貌岸然不是这么用的,谢先生您……”

“谢叔父给足了你面子,换做我,什么穷凶极恶的词他也能说出一长串来。”一股梅花香不经意间铺洒了整个空间,梅长苏手握暖炉翩然而至。

谢玉冷淡地注视着萧庭生喜出望外的行礼磕头,扶着梅长苏的手臂说个不停的画面,好生刺眼。他揉了揉酸麻肿胀的小腿站起来准备离开。

“不打扰两位的雅兴。”谢玉见萧歆此刻沉睡的模样,清甜的甘草香这回也消失不见,年幼的坤泽挺过了这一关,接下来他也管不着了。

“你忘了飞流带着他们这段日子在琅琊山修养玩耍?”江左盟宗主提醒谢玉,“如今侯爷这样我可放心不下。”

谢玉冷冷的笑了几声,好像梅长苏说了惊天动地的笑话: “江左盟除飞流外竟无人可用,梅宗主驭下无方就怪不得人人都向往琅琊阁了。”

“琅琊山山清水秀,乃一方净土,我廊州自然是比不过天然之境的。若侯爷执意先行一步,在下可找他人代劳。”梅长苏见招拆招,“江左十四州的本领侯爷见得还少吗?”

萧庭生猜不到梅长苏和谢玉在打什么哑谜,不过现在细细看去,谢玉的脸色竟比先生的还差上一些。这是他第三次见到谢玉了,前两次此人并不像如今这般塌了腰,面无血色,而是身姿挺拔中气十足,这分明是生了重病的征兆。

“先生,谢先生若不嫌弃,我可以送他回去。”萧庭生冲梅长苏行了个礼,“弟子见识浅薄,竟未能察觉,还请长辈们原谅。”

梅长苏诧异的看了看萧庭生,他何等聪慧,转眼便明白了萧庭生许是误解了什么,不禁笑出声来。继而他去看谢玉的反应,年长坤泽脸色已经跟他那件紫袍一般了,显然谢玉和他的理解又不相同。

“庭生,谢先生没有生病,他身体可比我这把脆骨头硬的多。”

这话一出,谢玉的脸色恢复了几成,而萧庭生张了张嘴,半晌也没理解什么。梅长苏并不打算解释,只是又道,这回是对谢玉说的,双手并起,还行了个礼,

“庭生比不上侯爷,没那么多心眼。我这个做师父的替他向您道个歉。”

“老师圆滑狡诈,怎么教出来的徒弟这么老实愚笨。”谢玉吊起了一双桃花眼,瞧上去极为凌厉,他轻声道,“长林郡王莫不是被信素冲昏了头脑?”

萧庭生一脸莫名其妙,可他平日稳重老成,还未找到什么反驳的话就听梅长苏说:“哦,侯爷说说看,郡王殿下是受了谁的信素的蛊惑?”

这指向太过明显又过于大胆,萧庭生便见谢玉重重的哼了一声,甩了甩宽大的衣袖,再不说一句话。

“不发热了。”梅长苏摸了摸萧歆的额头,放下心来对萧庭生道,“本想带着你和歆儿来廊州好好游玩一番,让你们的父亲好生羡慕一番,可未想到出了这般意外。也好,到底是长大了,也能帮着陛下和你做些事了。”

“这回二弟不会说我偏心了。”萧庭生笑着回答,他口中的二弟是萧歆同胞弟弟,当今大梁皇帝的嫡次子,“先生若不帮我作证,难保二弟不会将皇城的屋檐吵掉。”

“倔脾气。”梅长苏打趣道,“也得等陛下掀了桌子才轮的到他。”

谢玉便在一旁百般聊赖的听着师徒二人说话,不时捶捶腿揉揉腰,到了后来师徒实在聊的开心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他只好转进内室,瞧了一眼长榻上睡着的萧歆,自个儿倚在另一处榻上闭幕养神。

待谢玉转醒睁眼已是戌时,在小厮的搀扶中坐起来,江左盟的宗主正背对着他遥望窗外,似乎陷入了沉思。谢玉并不打算理会梅长苏,他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温热茶,随后下榻。矮榻上摆满了膳食,悠悠冒着热气,谢玉饥肠辘辘的提筷吃饭,一旁有人自然为他端茶送水。

“庭生刚才告诉我,他会照顾萧歆一辈子。”梅长苏轻缓的叹出一口气,“侯爷可知道?”

“听说了,怎么,这难道不好?乾元和坤泽,天经地义。”谢玉忙着吃饭,随口回应。他最近这段日子饭量是大了些,但也吃不穷江左盟,梅长苏种的因,果也得让他受着方合心意。

“侯爷和我也是天经地义?”梅长苏淡笑道。

谢玉听的出来乾元话中的嘲讽之意,却也不慌不忙的回道:“那是荒谬绝伦。”

“自己收的徒弟,自己亲自教的。梅宗主惴惴不安可不多见那。”满足地咽下一小碟菜,谢玉真的懒的搭理萧家男儿的事情,与他何干。

“我不担心庭生,我担心景琰他们。”梅长苏转过身来,“他那个脾气将来得砸多少案几。”

“那是萧景琰的问题。放不下他,大可以回金陵领个一官半职的,长林军还不是赤焰旧部重新编制而成,林少帅威名远扬,谁能不从?你梅长苏也能得个庙堂之高忧其民,江湖之远忧其君的美名。”

“侯爷回到金陵会做些什么?”梅长苏此刻坐在了谢玉身边,他挥退了小厮,苍白修长的手拿起一块酥点,好像对上面的榛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长公主府?侯爷大凡开口,给您置办一处离得近的小院我还是能做到的。”

谢玉的眼中爆发出希冀,他拿筷子的手发着抖: “倘若如此,我需得一身干净去见莅阳。”

“那侯爷有的等了。”梅长苏从谢玉碗里夹过最后一筷青菜塞进嘴里,缓慢的嚼着咽下去,“快则五六月,长则一辈子。况且你干净的了吗?”

他和谢玉骨子里就萃了毒,流出的血都是黑的,外表霁月清风,实则早就在阴鬼地府写上了名册,人间极乐是去不了了。

“不知道侯爷如何打算身后事。我已经告诉过蔺晨,等我死后魂归梅岭,和父亲,赤焰军们团聚。”梅长苏瞧着谢玉那张被戳穿真相的不甘面容,满室的梅花信素冷如冰。

“天地之大,竟然没我谢玉栖身之地。”谢玉心中稍感凄凉,谢氏门楣与他如今再无半点关系,朝廷重犯的牌位岂能堂而皇之的祭拜。可他宁愿烧成灰,陪伴莅阳左右,可又怕阴损的东西冲撞了对方。他亦不会选择同梅长苏作伴,“人死灯灭就什么都没了。烦劳宗主随便将我这副老骨扔了便是。”

谢玉拿筷的手又稳如泰山,继续清扫着矮榻上的仅剩的榛子酥,评头论足道:“这回的味道比上次那盘好多了。”

“酸。”梅长苏只吃了一块就将这盘零食推到谢玉面前,“添料的果真比不上原生卖的。”

“这话若让食坊的伙计们听到,不知道怎么哭诉江左盟欺行霸市。”谢玉又捏起一块,“老主顾不再喜欢,这生意也甭做了。”

梅长苏笑道:“谢叔父落井下石的本事倒越来也长进了。”

“梅宗主搅弄风云的本事也没落下,又何必说我?”谢玉挥了挥手,小厮悄无声息进来收拾。大概是坐的久了,年长的坤泽尝试站起来却使不出气力。年轻乾元的手恰到好处的伸了过来,谢玉瞅了瞅,借着梅长苏的力道站起身。

“侯爷若不嫌弃,与我一同看看庭生他们如何?”梅长苏接过小厮递上的狐裘对谢玉道,“宴大夫说多多走动大有益处。”

“琅琊阁今日来信,恕谢某失陪。”谢玉看了看案几上还未拆的信,走过去拿起一封撕开,扫了两眼,轻哼出声,“兔崽子。”

于是梅长苏凑过去快速浏览完后,平缓的开口:“小孩子顽皮一些也没大错,我倒是瞧着这字大有长进。看来蔺晨倒有一套。”

谢玉又拆了下一封,这回脸色平和多了。梅长苏看着谢玉坐在案几前准备回信,便悄然迈出了门。

睡了几个时辰的萧歆此刻精神抖擞的恢复了少年的心性,本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加上长辈疼爱有加,比一般贵胄之子性情活泼的多。踏出皇家天院,身边有萧庭生作伴,萧歆便舍了繁琐的规矩在兄长的注目下开开心心的填饱肚子。

萧歆长的一副仁厚秀气的模样,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脸颊蠕动时几颗酒窝若隐若现,显的十分可爱。相比之下,萧庭生就显得不那么平易近人的,若搁皇家大院他的大道理说的萧歆连打哈欠,到了江左盟,他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兄长,严厉而疼爱着幼弟。长兄如父,萧庭生比萧歆年长十一岁,除过梁帝皇后和皇太后,这位年轻的长林郡王管教萧歆的次数无人能出其右。

萧歆不爱食的全数被萧庭生看在眼里,哪怕萧歆多藏了一块点心也逃不过他的眼睛。长林郡王并不打算口头说教,他将萧歆浪费的食物摆在面前,轻声又不失长兄威严的说了句,

“吃了。”

“庭生哥哥。”小坤泽委委屈屈的喊了声许久不叫的称呼,巴巴的瞪了一双大眼睛,又笑的酒窝连在了一起,试图蒙混过关。可萧庭生只是伸出手,萧歆就只能从怀里掏出偷藏的点心油纸包放进兄长手中。随后拿起筷子一边吃一边皱着脸,一边打量着萧庭生严肃英俊的脸。

“恩,还知道我是你庭生哥哥。”萧庭生板起脸的严肃劲儿像极了当今陛下,萧歆便不敢多说什么了。

萧歆快速扒拉完最后一口,正襟危坐的模样着实有趣,萧庭生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萧歆笑的酒窝弯弯,伸出双臂讨抱。萧庭生无奈,出了皇城之后,萧歆好像要把欠缺的一并补回来一样。他也知道萧歆压抑着童趣,如今地处金陵千里之外,不如释放一下也是好的。于是萧庭生没有拒绝将萧歆抱在怀里,感叹道:“过几年,我就抱不动你了。”

萧歆笑意盈盈的坐在萧庭生怀中,乖巧极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兄长身上很好闻,又听兄长感叹时间流逝,抬起头说:“那也要抱。”

萧庭生只得连说了几个好,摸了摸幼弟的脑门,想起了大夫的嘱咐,到底不敢怠慢,拾起落在一旁的厚披风将萧歆裹了个严严实实的。

站在门口的梅长苏决定不再打扰兄弟俩,他找来小厮细细叮嘱一番,这才离开。

“梅宗主这是消了消食?”谢玉没抬头,满室的梅香早就说明来人身份。谢玉始终不能明白,怎么他人就闻不到梅长苏这股子又冷又淡仿佛落地与泥水混成一体的梅花香。

谢玉的回信已然写完封好放在案几上,梅长苏走过去挑了挑蜡烛芯,室内没有那么亮了。烛光之下的坤泽大抵是年纪渐长,已然没了年轻时的锐气。谢玉本生的圆润,这段日子折磨的他消瘦了不少,可同十年前想比也没太大的变化,灰发无增无减,气势并无减轻。

“是我多虑了。”梅长苏笑了一声,“与往日并无什么区别,两个孩子仍无隔阂,庭生竟然没发现我。”

“多思多虑,难怪蔺阁主不乐意下山给你瞧病。”想起蔺晨诊脉之后瞪眼没好气的样子,谢玉也觉得琅琊阁妙人良多,比江左盟有趣的紧。

“我这毛病何须劳烦蔺晨,这不是有侯爷您帮衬着,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靠着这句真理,我也撑到了今天。”梅长苏解开头冠,散出一头长发,江左梅郎清俊出尘,诚不欺人。

“这话我可不爱听。梅宗主可瞧不上我辈之人,格调之高,谢某向来是敬佩的。”

此话说的寒风冽冽,哪有半点敬佩之情。梅长苏也不恼怒,见谢玉只着中衣披着另一件狐裘大氅,也突然觉得这人也没那么令人生厌。

“下雪了。”谢玉眺望菱格窗外,又是一年即将到来,兜兜转转,原来他已经苟且偷生了十年。

“确实是个杀人的好日子。”梅长苏接话道,“侯爷觉得呢?”

七万赤焰,魂归梅岭的时候也是一个大雪天。谢玉打量着梅长苏,眼前的乾元越发沉静了,细长双眸什么都找寻不到。若放从前,坤泽必定痛恨乾元这般胜券在握,可如今或许是习惯为之,谢玉只是觉得梅长苏确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个好日子。”谢玉说。

乾元从背后揽住了坤泽,低头嗅着谢玉脖颈的信腺,梅花压着兰花的香味比这雪景似乎更美上几分。


PS:侯爷怀着呢,也并不是头一次。有好几处暗示了,好了太雷了,说完了。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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